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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非良]知音

❈ 原剧向

❈ 刀


❈···❈···❈



  少年走进迴廊之时,主人家正斜倚在廊中央的榻上,凝望廊外云景天光。


  季春的雨刚落完,碧翠枝叶上凝结水珠,晶莹剔透,清风一吹,跳入风中跌在石板水面上,清脆叮铃。


  「子房来啦。」


  「韩兄。」


  桌上摆了一叠竹简,桌边矮架上叠了更多,都是卷宗。韩非姿态清閒,腿边斜放瑶琴一把,浑无忙碌样。


  「韩兄昨日又睡少了吧。」


  张良习以为常,落座对案,惯性拾起一竹简,便要阅读。


  「欸,不忙。」韩非按住他手。


  「我想弹一首曲子,子房可愿赏脸?」


  「良洗耳恭听。」



  琴声铮铮。


  「韩兄,莫不是还想着卷宗要务?音律如法规呢。」张良笑谈道。


  「哈哈哈,是为兄不对。从头来过。」韩非也笑了,挥袖端坐,十指平抚琴絃。


  琴声琮琮。


  韩非的琴艺不俗。虽曰不俗,但较之琴声能动人心魄的弄玉,韩非自谦怡情养性尔。


  今日之琴音,张良细细品听,却是未尽之曲。


  「韩兄所弹,初听疑似『沧海珠泪』,但再听便察其异,韩兄可是在谱琴曲?」


  韩非颔首。纤长优美的手指按抚在琴弦上揉捻,似有所思。


  「想了很久,一直谱不完整,总觉得缺少了什麽。」


  「韩兄此曲,闻之如游黄沙万里,又临幽谷湖泊;如访都城繁华,又有贫壤乡村。良妄猜想,此为兄长游历各国之感怀?」张良正经八百地评述。


  韩非淡笑:「子房真乃非的知音。这曲……是,也不是。」


  「我在梦裡,不断听见一首歌,但是梦醒后全不復旋律,如果可以,真想谱出那首曲……」


  张良听出兴味,「那是首什麽样的歌曲?」


  「很美,无与伦比的美丽;很伤感,但又让人十分怀念。就好像,一朵花盛开至极后落入尘土;一粒流沙被风吹走,浪行千里后终归家乡。」韩非声音极温柔,语带眷恋。


  「如此绝妙之音,韩兄何其有幸。」张良听见这样的赞美之词,不禁嚮往。


  「幸运吗?也许吧。」韩非对此评语不置可否,暖洋洋地灿笑看向张良。


  「子房对音律也有研究,不如你来帮我想想,怎麽完成这首曲?」


  「我?」张良虽说少年老成,但在韩非面前,也不避少年心性,跃跃欲试:「韩兄如不弃,良乐意尝试。」


  「如此甚佳。」韩非笑着。


  「子房会吹箫,不若你与我合奏,试以琴箫乐之。」


  「好。」



  那首曲,未曾完整。


  有一回,他以为韩兄终于谱出他的心弦之曲了,却见他只是愣怔地看着他独奏箫声好半晌,眼泛泪光。


  「韩兄,你怎麽了?」他一时担忧地停下吹奏。


  「没事。」韩非闭眼,神态自若地逝去泪珠,再抬头时又是一派风流倜傥。


  「子房这几年越来越英俊,有多少女孩子对你传情啦?」


  「韩兄莫要取笑于我。」他特别不喜韩非调侃此事,而韩非早已忙不迭歉声,安抚之。



  「真是,可惜呀……」韩非还是看着他,莫名地感叹。


  「韩兄,若有何事请讲,若良能助一臂之力,必不推……」他皱眉言道,却话未尽就让韩非微笑着摇手中断。


  「不是你,是我。」韩非抿着笑容,为他与自己斟上一杯暖酒。


  深秋近冬,一杯温暖的琼浆入腹,确实暖了身躯,放鬆精神。


  「子房,这些年,多亏有你。」


  「韩兄此言何意?」


  「过阵子,为兄怕必须远离家国一趟。此番一去少则数年,多则……一想到不能亲眼看你长成青年,气宇轩昂玉树临风的模样,我如何不惋惜。」韩非似是当真感慨万千,仰头豪饮杯中物,又为自己斟了一杯。


  「兄长,此事我们仍在商议阶段,你又何必急于下定结论?」他阻下韩非伸手过来替他添酒的举动,却没想,让韩非执住右手。那根骨欠佳的男子每入秋冬手脚总是易寒,如今他双手包握住自己的,虽然冷,但更像是兄长妄想将仅存的体温,都透过这个举动送传给他。


  「良,莫要任性。别人或许还需商议,但你早就明白的。」韩非笑眼看着他,他说:「这是对流沙最有利的一步棋,也是眼下韩国最好的选择。」


  他的兄长,韩非,眼中总是映着一簇光。多少年来,他追随着,嚮往着,期盼着来日立足朝堂之上,能与兄长一般即便处于湍急的漩涡中央,亦能固守本心,俯仰无愧于天地。


  然而他的兄长却揉着他的头髮,哈哈大笑得意放肆的说:那是因为你,子房。


  「你才是未来,子房。你才是我映入眼中的光。」

  


  多年后。


  物是人非,天下一统,对他而言却是国破家亡。


  「高先生,据说你与旷修先生曾在秦军包围之下,合奏一曲高山流水?」


  高渐离轻笑,神色中既是怀念,又带忧鬱。


  多少年过去了?同伴们一一倒下,再也没有荆轲,再也没有旷修。知音难觅呀。


  「即便有曲谱,但这世上再也没有旷修的高山流水了……」


  高渐离无限感慨。旷修虽传琴谱予他,但文字谱难以纪录音韵之髓,其高妙处亦不是他说模彷就能模彷,如今,旷修之弦韵只能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了。



  「子房先生?」得不到回应,高渐离才发现张良如陷入迷茫之中。


  「抱歉,我失态了。」他负在背后的左拳紧握,用指甲陷肉的痛楚提振精神。


  「子房先生对音乐也有兴趣?」


  他微笑。


  「有一份琴箫合奏的曲谱,是朋友寄託予我。高先生如不嫌弃,可否让我交给你和雪女姑娘,也许有机会还能听见此曲。」


  高渐离微笑:「荣幸。」



  高渐离抱揖离去,独留他在秋风飒飒的崖边。回望沧海。


  无人知道他貌似平静的面容下,胸膛内的翻搅作痛正好比翻涌的海浪那般剧烈。


  ——再也听不见韩非的琴音了。


  ——再也谱不完这曲。



  再也没有,韩非。




  「子房,醒醒,子房。」


  「……韩兄?」张良抬头,才发现自己趴在案上睡着了,袖上还沾染了一摊水。他以为是自己睡到流涎赶忙要擦,却发现流下的不是唾液而是满脸的泪水。


  怎麽……回事?


  「子房,睡这麽熟,是我弹的琴太好听吗?」韩非对他的泪痕似乎不以为意,泰然自如地拿自己的手帕帮他拭淨。


  「我总算是想起来,找到这段音律了。」


  兴冲冲地回到琴前,韩非双臂微曲,手掌平摊在弦上,预备弹琴。


  「虽然你醒来以后会忘记……」


  忘记?韩兄在说什麽?


  「但总算能完成我这桩心愿,这音律如此绝妙动听,从前我就想着能与你分享。子房,你的箫呢,与我一同合奏吧?」


  箫?他已太多年不吹箫了。知音难寻,他怕,让其他声音盖过仅能留存在记忆裡的……


  「好了?那就开始吧。子房,你仔细听……」






  「良,这几十年来,多亏有你,难为你了。」












❈···❈···❈


❈ 韩非有他的秘密,但子房不知道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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